播放命運

無意中與同學談起，方醒覺原來父母是青梅竹馬結婚的少數族群一分子。我問父親，從小孩、青春期到成人禮，一直在旁目睹對方轉變，不恐怖嗎？

他只搖頭和微笑，好像我問了蠢問題。然後，我就想起他們說過的「故事」片段（對我而言，這些確是歷奇），並嘗試把這些點一一聯起來。母親說，鄉村婦女用的衛生巾是比A4紙還要粗的黃紙，她每天都要行山採野，辛苦到呀，她都不懂分辨哪些血到底是經血，還是內側擦損了，她只知道既劇痛又要繼續走。父親說，他最愛讀十萬個為甚麼。母親說，外婆偏阿姨。外婆在門外罵她與妹相執，她在門內打到阿姨飛起，邊發誓將來絕不偏心。父親說下田時，滿足是水蛭。你到時還會像看到劇集那一條半條而尖叫嗎？母親說小時害過重病，幾乎取她小命。外公買香蕉給她吃，她心裡高興得要死，因為第一次吃。因為病，原本要買她的人家轉而買了她妹。父親說，十多歲時賺到錢會留一兩蚊，同母親看戲。母親說，以前沒有電視沒收音機卡拉ｏｋ，但廣場有廣播，播流行曲：金花、紅太陽，沒有人不曉唱這些歌。

母親又說，甚麼都苦，但最苦是剩下她在鄉下的幾年，父親在香港。她又唔識字看不懂他的信。還要替我姑姑洗底褲同布質姨媽巾。她現在想起仍有點恨姑姑。父親沒說甚麼。

也想過自己點死

1. 呈弧形的天橋上小巴高速行駛，在小巴轉彎的一刻，它沒有轉彎，不合物理地逕自直線地衝向天橋下。2. 清真寺對面的馬路，正值紅燈，在和一大撮人等。呆住了在看馬路中央的安全島。突然，有個看不見是誰的少女把我推了出去馬路，剛巧有輛私家車駛來，給撞至飛起。少女從玩樂聲轉為尖叫聲。3. 七十了，在看少女雜誌。面目模糊的孫女來拉我的手，開心得太緊要。甜死了。七十年都不知自己有心臟病，卻因心臟病發而死。

隱喻

三位八婆看大魚。故事故事，為甚麼有人會討厭故事，熱愛撒謊。為甚麼有人會厭惡冒險，熱衷苟逸，再反過來歧視冒險者。再視之為怪物。我喜歡巨人在喃喃自語：只怪我太大了。我總是吃不飽。我喜歡父親說：我一出生已經很「我」，只是你看不懂我，這是你的錯。我喜歡兒子口中的喪禮。我喜歡人人笑臉迎人、群黑中有紅衣家屬的喪禮。我喜歡以童話以故事的名詞來包裝，包裝事物物理原有的真實性，要包裝是為了怕嚇倒你。怎能說是不真實：當你遇上一生所愛，時間停留不動，要愛上你，我根本不需要認識你，只須認定你．是．唯．一，在「我們」的一輩子內去認識對方。愛是生命的唯一目標。（仲駛問！）但竟有人會定下事業、成名獲利為目標。（唯有祝你不至獲利回家嘔吐）至於死？不過因為drying out，所以要回去。這樣想，我就不怕。

氣

有些人的形象於我是特別深刻的。我不一定認識他們，然而，他們所體現的整體外觀，那種「效果」，我就是記得。而且將不時重現在腦海。

巴士經過馬頭圍道，這街道一向有很多室內設計店。那天我在車上望出去，在一間叫majestic的店前站立著那中年西裝友。他在派傳單。他的神情半帶靦腆、筆直的西裝與他的粗框眼鏡再與途人視他如糞土的眼神加起來所引起他的不安、中年危機、有點寂寞等等等等。一下子很複雜很多形容詞圍著了他。我是有點震撼的。為甚麼我要看到這些呢？我又不認識他。他又看不見我。我知道，在某一天幾乎要忘記他的時候，這樣的人辦這樣的西裝粗框眼鏡加上majestic店面，都要一一在我夢裡出現。

劉若英在電視機。和友人談氣質。各人說出自己的看法。美人說不能長得太美，會好distracting，我說與美不美沒有關係（但又同意美人的說法，唔小心騎佐牆添），看到中年西裝友，我多了些概念。我認為，氣質，是由內到外的（太太口服液腔），連白撞既人都好像有點認識你－－或者是你滲了出來浸親人地腳跟。

最近我在想，有些人在日常跟你相處，沒有看你的日記。另些人看你的日記，沒有見過你。這不是太有趣了嗎。我覺得自己像碎片。又相處又看日記的呢？都還是在看碎片而已。

迷魂

昨晚與女友逛「住好o的」。一次過給我遇上三盞水晶燈。是小巧的、暗黃中透著白光的。是一粒一粒的小晶。好女人的燈。無法解釋她們所引發的浪漫情懷及陣陣迷思。反正就是喜愛得不得了。反正每次遇上了總要迷茫，總愛凝視良久。她們甚至直接凝固了「我要搬出來住！」的意欲。（且看這事我要說上多少個年頭才告落實）。各盞承惠千二元正（起）。說起愛不釋手，說起沒理由的熱愛和眼緣，說到底，根本逃不過左計右算。

發條水果

榴槤看著隔壁的橘子。好生羨慕。如何能像她般散發陽光色彩。橘子覺得榴槤堅強自我，好像怎樣也炸她不爛。如此尖銳憂鬱的人生會是怎樣滋味？橘子竟恨自己不懂。有途人讚美橘子新鮮可人時，榴槤垂著頭，怨恨沒有人留意自己。命途坎坷。彪形大漢虎虎生威的捧著榴槤回家，開朗的橘子也頓然寂寞起來。沒有觀眾了，開朗給誰看。
一條條黃色的扭狀蛋散給擠在透明膠袋。袋上印有紅字：蛋散王。蛋散不吭一聲。因為它們不會說話。不會做夢。在同一秒，榴槤和橘子一同瞥見蛋散王。如釋重負。幸好幸好，我們仍懂得羨慕和追求。太好了！我們既擁有，同時不停不能擁有。
假如有機物插上發條，就等同怪異和有違自然。那難怪我們每一位，都如此的怪異。

老薑

巴士上，坐在她面前的三位少女都合上了眼，在安睡。阿婆嬌俏地挨來挨去，跌跌碰碰。可是就是沒有人因她站不穩而起立。我感到她暗地在氣結。覺得她真可愛。不禁想起自己老了，在她的年紀，會是甚麼樣子。還成不成樣子。會不會變得有吉士。
地鐵。他穿著波鞋短褲拖著四方形的銀色箱。眼光一掃四周。沒有人起立。一鼓作氣，按下銀箱拖把，翹起屁股，坐在箱上。他的眼神像在說，又是班自私屎屁精。我呸。坐在箱上他好得戚。我心裡驚歎，呢位伯伯太有型。
黃大仙地鐵站。「啦啦啦......」我別過頭去。右面是位在哼歌的婆婆。她對我微笑。然後，我想，薑是愈老愈甜。

戒口

以言傷人就是強姦。
耳朵就是天生張開的兩個小洞。無法遮掩。還有，沒有誤姦這等事。別說你不小心說錯。

啟動作孽系統

肥皂劇「中子馬金」有一集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從腦袋抹掉。
話說馬金的癲老豆和眾黑人朋友有了千載難逢的機會，能於台上合作演奏。馬金弟弟被老豆抓去看綵排。很悅耳生動的演出。很合拍的老友記。小弟弟也看得很投入。綵排後，老豆問弟覺得如何。他說：「很好哇。但你怎麼老站在後面？」老豆有點語塞，但也說：「這不是前後的問題，是分工合作，每人負責自己的部分，為求令整體演出好看。」弟弟：「原來如此。那為甚麼你站在後面演出便好看？」

其後，弟弟分別對每位演出者說出類似的話。大意總是：你很好，但為何你不獲分配到更好的位置呢？為何你不配享有更美好的呢？這一問就不得了，老友記內訌起來，眾人更因口角而拒絕上台。幸好，最後老豆扭轉了局面。

總是這道該死的問題。我們永不曉答永遠要情緒觸礁。這道自問自答題乃反問。心中已存永恆既定答案：「我不夠好。尤其是我不夠別人好。」就憑這一金句，生命裡的孽障總接踵而來，冤魂不息的死纏你。同一的過錯，也不知是犯第千億萬次了，也不知有千億萬人提醒過你、喊驚也喊過，你卻仍能輕易給同一技倆全面擊倒。有需要咪reboot囉。永遠係同一個位死火都無ｘ用。自勉先。

知音有人

昨晚看了[荷里活大結局]。實在很喜歡活地亞倫式笑話。每次笑完，兩秒後就馬上感受到那種鋒利。很不協調。對了，他要說的其中一種也是不協調吧。我也喜歡不協調這回事。是那種夠膽死兼且不向眾人低頭的吉士和瘋癲。細膩敏感的心思、靈巧修長的手指偏長在男兒身（學名「基佬」）；博士下課後去跳土風舞；政客律師穿得像妓女；特首的施政報告是首rap歌。諸如此類。身份不等於一個人吧。怎麼你受過教育就不可以掃街？掃街的哲學你懂得多少？派傳單你都未夠班呀我話你。在同一個位置給千萬人拒絕。那些看輕別人的人渣兒，你做得來嗎？
活地飾演的倒霉導演，拍戲前突然瞎了眼睛。說是心理障礙。因他太緊張所致。說得太中。我們經常無故瞎了眼：因此看不見自己的問題身邊的至親有多可愛等。打令，你睜開了眼沒有？要何時才捨得張開呢？

他實在慧黠。我實在由衷的喜歡這位知音。

童話

白雪公主都選擇長年旅居香港。她們一般生於小康之家，是家中獨女。自幼就讀著名女校。純真的性格使她看不見世人世事的醜惡。白雪公主終於遇上王子。王子吻醒了她。「他倆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白雪公主如此堅信著。而現在，四十歲的王子已不只藏有二奶。他尚有三奶、四奶以及一位未成年的童顏巨乳幼齒少女。

灰姑娘現在於中環上班。香港的生活節奏急速。但她適應得很好。她小時住公屋，現在她已搬到擎天半島。自己住。十二時前她一定要打的回到家。因為她喝醉後不似人形不見得人。她需要成功的形象。她最精緻的一雙鞋，是去年給自己買的生日禮物。

人魚公主的男友待她並不好。他批評她臉太闊、人太胖、心太軟、胸部太平、沒有品味、交遊不夠廣闊等等，缺點多到人魚自己也記不牢。她每天氣吁吁地健身、上課、自我反省和增值。然後，她男友抓著地中海頭，搖著肥肚腩拖住條女。人魚公主只歎口氣說：我就是離不開他。那一刻，真正的自己已經成為泡沫。

童話，都那麼的活生生、血淋淋。存活在都市。

第一個

他，第一個願意朝我走來。她，第一個把熱茶遞給顫抖的我。她，第一個在我不會算算術時坐在我身旁，給我指引。他，第一個朝著我微笑。她，第一個認為我有趣。她，第一個罵我蠢得像董建華。他，第一個無心說我醜得像布殊。他，第一個看不起我。他，第一個離開。他，第一個欠欠身子把自己的位置讓給拿著重物的我。

就是認定「第一個」迷人。無論這「第一個」的行動如何令旁人惻目，在他/她眼中如何輕微以至以為沒有人記得。放心，我總會記得，尚且震撼和感激。在一個遊戲中，我因為不願意當第一個伸出手的人而致死。我因而看清了自己居然是如何如何的怯懦，以至總在不停置自己及他人死地。

他/ 她是第一個喎。永遠，只有一個第一。因此我總待他們如上賓般放在心頭裡，擱著。就是揮之不去。

噢會不會 Oh See How

昨晚看[奧斯卡大全]，說奧斯卡傾向喜歡摒棄自己固有形象的人，譬如去年妮歌弄個假鼻便得了獎。今年，果然，嬌俏的查莉絲科朗得獎（她從前拍的Sweet November我仍認為很爛）。是的，是的。要擱下自己最耀人自豪的，怎不有難度。放下，重組，變成第二個人。第二個自己未必認識的人，並演活他/她。這種說法對我們來說，也許還太抽象了點，畢竟我們都不是長得很美的人，更不是演員。可是，只要想像一下：短時間內放下自己一向擅長的東西，又或者只是多年如是的大小習慣，也許能大概領略一下箇中挑戰是如何艱巨。
突然放下多年沉澱而成的自己，真的可能嗎？會不會不捨得，會不會很痛快，會不會其實沒有難度。